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寻找边城，就像寻找一条无声的河流，沈从文的《边城》，成了一个注脚，在生命极不明显的角落，却总是时不时地发出一些迂回婉转的音符，像一种提醒，更像是一种召唤。于是，我沿着一路向往，沐雨乘风，分花拂柳,入得凤凰。

曾经在大理古城的风花雪月里沉醉，曾经在丽江古城的小桥流水里品味，曾经在西递宏村的古色古香里魂飞，曾经在巍峨故宫的肃穆庄严里低眉。如今我置身凤凰，面对沱江，却猛然间无语话衷肠，不知道该如何敞开我多姿多梦的心扉？

早晨的凤凰，安祥地依偎在群山怀抱之中，悠悠的沱江沿着古老的城墙蜿蜒而平静地流淌，南华山的点点翠绿倒映在江面上，江中渔船游舟点点，许多内敛的美丽在这里深藏。边城的人文历史，边城的风情故事，边城的源泉命脉，都是从沱江的水开始的。许多年来，这条江就这么静静地流淌在湘西世代乡民们的生活里，流淌在文人墨客的笔下。

一夜的旅途劳顿丝毫没有减弱到达凤凰时的兴奋，或许是弥漫的雨丝将凤凰的境象朦胧，或许雨中的凤凰本身就是一种诱惑。走进古朴的老街，就如同走进凤凰灵魂的最深处，这些来自古城内在的影象，是许多人穷其一生的主题。苔藓攀附的墙角，呈现墨绿色的旧痕，揭开这些斑驳的记忆，看雨水与烟雾交融着不舍的情结，看眼眸与心灵传递着难言的眷念。恍然间才明白，有多少的前尘过往，就有多少的蓦然回首；有多少的人情世事，就有多少离合悲欢。

雨一直下着，天上的水，和地上的水交融在一起，屋檐上的雨滴，斑驳的老墙，池子里的鱼群，青苔和野花，灵魂中都带着湿润的新鲜味道，只有在凤凰，只是在凤凰，人好像在记忆和幻觉中行走，恍惚中，仿佛又回到了千年之前。我想我的前生，我就在这里。从千年之前就在这里，我可能就是凤凰的一棵香樟树 守着这静静的河，守着这沉睡的燕子，守着这白墙黑瓦，守着守着就从前世守到了今生。

说到河，你眼前就会出现沱江的身姿。从东城门楼下来，沿着斑驳的城墙向北门走去，脚下就是沱江。说是江，其实是一条河，沱江的波浪已经给我备好了小船。

沱江泛舟，是古城又一别致的雅风。 坐在游船中，沿途美景尽收眼底。潺潺流水，幽幽水草。江的两岸，吊脚楼临水而立，站在不同的角度观望，都会有不一样的情趣。高高低低、错落有致，温柔细腻的线条，包裹着几许轻灵、几许柔情，它们就像凤凰的女子，外形纤柔、内心善良。显得安静平和；吊脚楼下浣衣女赤脚泡在水里，将手中的衣物慢慢搓洗。泛舟途中，有苗女的甜美山歌从中传出，有盛装少女随鼓起舞。有力的鼓点，跳跃的节奏；甜美的笑脸，轻盈的舞姿；闪亮的银饰，亮丽的苗服，仿佛便是《边城》中的小翠，美丽而纯朴，大方而多情。其曼妙的歌喉、纯净的曲调消融在一山一水中，让南来北往的游人沉醉在其间不愿醒来。那些摇橹的船工，在沱江上风雨一生，一艘艘漂浮在水上的小舟，为过客停泊，也为过客流淌。它可以划过沱江昨天的故事，也许还能划过边城未来的梦想。

在古城里恣意行走，探访那些藏于巷子深处的古迹。隔年的熏蜡肉，沾着烟火的气味，挂在阴凉中风干一个季节；还有许多风味独特的小吃。竹签上串着江里的小鱼小虾小蟹，还有鸭血糍粑，在油锅里炸得金黄，吃在口里，香香脆脆的，让你欲罢不能。姜糖和米酒的香味弥漫着古城，老字号姜糖的现场制作，也让人看得目瞪口呆。香香甜甜的姜糖味铺满古城的大街小巷，一间间姜糖的作坊都是透明的，你可以看师傅把一团团的姜糖反复拉扯得细致匀称，再分成一小段一小段，拿上一块，咬上一口，脆脆的，慢慢地辣味就沁了出来，从舌尖开始四面八方的漫延出去，有点麻麻的，但是满齿都是姜的香味。一位卖姜糖的老阿婆将边城人清甜的生活也融进姜糖里，她额头的皱纹是那么美丽，美丽得会让你感到有一种慈祥的安宁，又有一种沧桑的疼痛。当心与心不再有距离的时候，感动成了唯一的温暖。

白天，在古城逛街，绝对是一种享受。悠长曲折的巷子里，商店琳琅满目、个性迥异。蜡染作坊、苗家银饰、染坊、土特产、工艺品、乐器等各式店铺挤挤挨挨，倍受喜欢逛街购物的女孩们青睐。店主往往既出售，又制作，一块普通的树皮，一根寻常的鱼骨，几段儿稻草绳，经过一番打磨和摆弄，一件浑然天成、独一无二的“饰品”便应运而生。而那散落在街边的小摊子上排着各式苗银，更是吸引我们的眼球。选一款古雅的花式手镯，轻扣手腕上，再选一个苗银戒指，套于中指，顾盼生辉，语笑嫣然。印染的蓝布，草编的玩偶，精致的刺绣，别具风情的银链银镯，爱不释手。我们连连感慨：到底是古城，生意也做得艺术，做得优雅，做得富有文化气息。

生活在这座古城中的人，汲取了这座小城得天独厚的灵气，他们或擅诗文、或工丹青。最朴素的如城墙根下锉花的老妇。在凤凰，几乎人人都有一门深藏不露的看家绝活。生活在这么一座充满着灵性的小城市中，什么奇迹都有可能发生。正因为如此，凤凰人才如此眷恋着生长于斯的这座小城。眷恋着这座小城中的一条条石板街。一个士兵，要么战死沙场，要么回到故乡。凤凰永远是凤凰人的故乡，不管他走了多远，看过多少地方的云，走过多少地方的桥，喝过多少地方的水，爱过多少地方的人，他们的根，依然在这座美丽的小城。大多数的凤凰人，似乎都不愿意离开这座小城，即使离开了，他们的根仍在此。千年万年之后，他们的魂，依然飘在这座小城的老街上。

从北门城楼左拐，离沱江不足200米的北文星街小巷里就是熊希龄故居。是一座由堂屋、卧室、厢房组成的平房建筑。环境幽静安谧，建筑古老质朴，四方形布局，中有一天井宽坪，但房子的低矮与简陋出乎我的预料。正室陈列着熊希龄生前生活、工作用过的什物，一张张清晰的图片，一段段生动感人的文字，记录了熊希龄人生的脚步，演绎着他人生的轨迹。正室的木门两边，有一幅对联写着：“一生赤诚爱国盼中华振兴，半世慈善办学为民族育才”，写尽了熊希龄忧国忧民的伟大抱负，披肝沥胆倾注心血为民族培养栋梁之才的伟大功绩。

跳跃的思绪被石板路拉得好长，深深的巷陌仿佛潜藏着许多古老的秘密。烟雨落在青瓦上，顺着屋檐滑下了一些过往的尘土。有时候，烟雨比阳光更有力量，它可以穿透云雾的幻觉，山水的诺言，用温润的清绝摄获人性柔软的情感，又用潮湿的含蓄收藏心灵颤抖的故事。它给你熟悉的感动，又给你迷离的清醒。行走在石板路上，于简洁的旧物中寻找至美的风景，仿佛多了一份平实的内蕴。石板路似乎是一位从岁月深处走来的老人，叙说着曾经的往事，平淡祥和，甚至连叹息都不曾有。那些来边城寻梦的人，他们身影与身影擦肩而过，灵魂与灵魂相互叠合，将故事与情感绣进青石板路上。每一块青石，都镂刻时光的痕迹，记载历史的风云，也凝聚人文的精粹。多少年来，保持理性的缄默，收藏着每一个路人淡淡的牵怀。

我头带花环、光着脚丫穿行在小城古巷里，低头漫步，抬头仰视，每一举手投足间，尽是沧桑与古老;每一块青砖，都蕴含着一个时期的故事；每一片瓦砾，都记载着一个人文时代。岁月的长河，静静的在凤凰城的一条条石板街中流淌。每一个屋角，每一角飞檐，都是一个传说，都是一个梦。世世代代的凤凰人都是生在一个个故事中，死在一个个传说里。在他们的内心深处，都有一个属于他们永远的精神家园。

凤凰老街那古色古香的房屋，还有那随处可见的楹联，都不经意地流露出淳厚的人文气息。凤凰的楹联大多是自撰，很少套用成句，而且大多数刻在木板上。有个“小商号””的对联是这样的：“小商号号小商小号小商，古城居居古城古居古城”；另一依江而建名曰“悬楼”的房子对联则这样写着：“一轮明月半壁悬楼月映悬楼楼映月，几缕轻烟数行翠柳烟含翠柳柳含烟”，这些对联贴切雅致，与古城的景物溶为一体，为凤凰增色不少。

有人说，世界上有三个凤凰：一个在湘西，一个在沈从文的笔下，而第三个则在黄永玉的画里。

有着深宅大院的宁静，烟雨楼台的朦胧，暮鼓晨钟的绝唱，祠堂庙宇的庄严，如烟往事的神韵的凤凰古城博物馆。我在黄永玉《永不回来的风景》、《湘西写生长卷》等画中看到了他笔下的的凤凰，高高的青墙和城楼，青蓝的沱江和青蓝的远山之间是层层叠叠、高低错落有致的黑灰屋顶、白色粉墙的湘西民居，江边是浅红色的吊脚楼，为什么是浅红色，我不明白。这个在画作的题跋中，常以“湘西老刁民”自称的老画家。他有阅尽沧桑的世故，也有孩子气的天真。有学术色彩的厚重，也有调侃的轻松。有对人毫不设访的坦言，也有让人忍俊不住的幽默。这个头顶黑毡帽，身着灰西服，嘴里衔着大烟斗的小老头---他写就的叨念家乡的文字如此道来：“在天涯海角，我都为它骄傲，它就应该是那么小，那么精致而严密，那么结实。它也实在是太美了。”还有那些浓缩了边城浓浓乡情的风俗画，《我的童年，那四月暖和的风》、《野茶图》、《小屋三间老婆一个》等, 你观画，犹如你置身其中，能听到爽朗笑声，呜呜笛音，闻到清清茶香，浓浓酒醇。看似信手拈来，实为刻在黄永玉骨子里永远也叙说不完的乡音、乡情、乡愁。时常让我想起他为表叔墓地立碑上题写的那名话：“一个战士，不是战死沙场，就是回到故乡”。

这地方叫边城，湘西人生长的边城，沈从文笔下的边城，外来者梦里的边城。它不似青鸟，有飞翔的翅膀，可以追逐远方的寥廓。它不似烟云，有缥缈的魂魄，可以舒卷人生的寂寞。它不似流水，有婉转的意象，可以抵达生命的彼岸。它不似明月，有圆缺的故事，可以照见古今的沧桑。它只是安静地生在故土，老在故土，没有背叛，没有离弃，将祖祖辈辈的平淡岁月镶嵌在小城的风景中。如果说边城是静止的风景，你就是行走的风景，你转身离去时便已消逝无影，而边城却注定拥有一份地久天长。

“世人知道凤凰，了解凤凰，是从沈从文开始的；不经意间来到了东正街，沈从文故居就在东正街的一条支巷里。故居不大，古旧的、典型的南方木结构的四合院，古朴幽雅、格局别致，透出种淡泊与宁静。徜徉在小楼的书房走廊，我们仿佛走进了一个遥远的世界。围着的八间旧屋里，陈列着沈从文生平的照片、文稿手迹和他各种版本的著作，正屋中堂挂着一幅他的素描画像，左侧厢房是他过去的卧室，雕花的木窗透着湘西的风情。仿佛先生的叹息仍挂在屋檐下的窗门上，呼唤着风和雨、情和爱，那一幢幢面对河水依旧不动声色地伫立着的吊脚楼，那河上的沐着细雨在江边摇弋的月牙船，都是湿的，像是先生写下的每一个文字，湿而且亮。只是很多东西现在我们已经看不见了，针铺门前那个戴了极大的眼镜低下头来磨针的老人，皮靴店里的皮匠，南门河滩上那个杀牛的屠户，还有长满青苔的石板街上那些用单刀、扁担决斗的苗人、土家人，都已经离我们远去。

这儿是沈先生的故里，这里是边城。边城是人生的驿站，许多人来这里，是为了寻找一个曾经遗忘又被记起的梦，为了寻找时间渡口的那个翠翠。有人说翠翠就倚着吊角楼的窗户看风景，有人说翠翠在沱江的木船上唱歌，也有人说翠翠被蜡染的人染进了黛色的布匹里。许多年前，翠翠十六岁，许多年后，翠翠还是十六岁。来的时候带着宁静的心，不被光阴追逐，也不被世俗纠缠。走的时候将灵魂寄宿在边城，待有那么一日，再度行来，行来时已不再是过客，而是边城的归人了。

从先生故居出来，几星细雨，数朵伞花，我们依然穿行在一条又一条的雨巷里，这儿有的，是背着背篓，身段苗条的苗家姑娘，深色绣花对襟长褂，盈盈柳腰间系着绣花围裙，宽宽的裤角下隐隐露出白皙的脚踝，石板路上，桥畔，河边，柳下，亭中，有她们扬起明净的脸，挂着纯朴而善意的笑，她们和小翠一样有着宝石般的黑色眼珠，她们能歌善舞，静若处子，动若狡兔，伴着她们身体的韵律，精致的银色头饰和脖子上的银链就叮咛作响，细碎的碰撞声像蝴蝶的翅膀吻过花的脸庞，给你一种轻柔的触动。

一路走过，这清一色的石板路，早已被岁月打磨得滑溜溜的，同时被记录着的，还有那些年轮里的点点滴滴，深藏于它们的心底。杨家祠堂、东门城楼、朝阳宫......或具明清风格的小巧的四合院，或是精巧别致的牌坊结构楼阁，或呈现苗族风情南方古式木瓦风格，沉积着厚厚的历史文化，古老的城楼，在风中屹立几百年，风化了岁月，沉淀了时光，红砂条石上滋生的青苔，轻声诉说着曾经的辉煌。红色砂石砌成的古城墙，即使几经战火，依旧巍峨耸立，已经没有穿着苗服巡城的士兵，只有一些游客走过，尽情的用相机抒写历史。

行走在古桥的回廊，静静地感受着边城朴素的风味与格调。虹桥的长度也是人生的长度，它的距离是此岸与彼岸，你可以停留在两端，也可以来来往往，却永远无法穿越。站在虹桥上，听着时光流淌的声音，你的眼中惟有桥下的碧水，而不再是桥本身的内涵了。看桥下来往穿行的过船，那么多摇桨的手，你不知道哪只手是在挥别，哪只手是在召唤。无论他们朝着哪个方向前行，都是沿着各自向往的轨迹流淌。你所能做的依旧是停驻，眺望，任雨水从不同的角度倾泻在桥上。那凝聚着智慧与博爱的阳光，不带任何的尘埃与纷扰，完完全全地洒落在边城每一处有风景的地方。

江岸边歪斜的吊脚楼装饰了凤凰的梦，有的人在染尽岁月履痕的小楼守望，有的人将叹息挂在了屋檐下的窗棂上。在水中的倒影里寻找当年的历史陈迹，古朴的旧物，清透的江水，一如平常的想象，却有着清醒的震撼。穿越时空的界限，捕捉曾经的光与影，重现过往的春与秋。思想被旧景深深地撞击，温柔的水也有了锐利的的锋芒，它刺向远古的记忆，剥析真实的历史。关于吊脚楼许多丢落的片段，被江水淹没，也被江水承载。你可以多情的打捞，也可以淡然的搁浅，记起或者遗忘，都不重要。这里为你开启还是一样的风景，一样的明天。

黄昏中的凤凰，暮色已浓，月华如水。热闹的街头，游人如织。穿行在曲折的小巷里，古城的每个角落都是那样引人入胜。专心致志写生画画的学生，他们用水彩调画着古城；苗族阿婆的头上缠绕着数不清层次的头巾，她们用巧手编织着民间艺术品；各家幡旗飘摇的酒肆，用独具特色的酒文化张扬着古典与现代的融合；葫芦丝大王的店铺里，那位老人欢快地吹奏着“苗乡山歌调”，悠美的旋律令熙来攘往的游人驻足与陶醉。

夜晚的沱江是飘渺的，一串串红红的灯笼，倒映在江水中。沱江两岸、街道两边的酒吧，都亮起了五光十色的霓虹灯。酒吧里歇斯底里的歌声已经让很多人忘记了时间，释放着那份压抑。无数许愿灯承载着美丽的愿望，在水面上画着如何美丽的长长的线路，由远及近，由近及远。点点烛光满载着祝福向远方飘去。顺流而下，如同彼岸花，盛开在每个人心中。我没有放灯，也没有许愿，我只是让摄影师为我拍下一张一张美丽的瞬间。

走在连接古城两岸石墩桥上。晚风吹着我的长发，这时，你会觉得这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，那样的和谐。两岸的房屋接瓦连椽，灯火辉煌。江边的水车还在不知疲倦的旋转着，水车旁原本是有碾坊的吧，当年王团总看上了傩送,作陪嫁送的就是这样的碾坊吗？而多情的傩送不要碾坊,就是想娶翠翠为妻,宁愿作个摆渡人。碾坊早已经被废弃了，只有这水车还在向人们讲述着古老的故事，成为沱江边一道不变的美丽风景。

在湘西古老的渡口，已等待我千年的边城，用洁净的山水，黛青的瓦房，质朴的笑脸丰盈着我的心田与行囊。恨不得假装自己迷了路，好悄悄躲在这里，做一辈子凤凰人。一杯淡淡的咖啡，一段悠扬的音乐，一缕惬意的凉风，一句温馨的话语。和朋友们端几杯清茶，一把零食，一壶清香的米酒，躺坐在草地上，在火红的晚霞沐浴下，漫无边际的闲聊，直到月光如水，凉意袭人。在此之前，不曾有惆怅的理由；在此之后，不再有漂泊的借口。